從睡眠到清醒,有時只需一瞬,有時卻是怎麼努力也離不開惡夢困境。
指針在鐘面行走,靜靜地緩步在十二個數字符號中提醒人們此刻的時間,如果行程不忙或是沒有時間壓力,也許能在氣氛良好的咖啡廳一隅思考為何半天是十二個鐘、一天是二十四個鐘,為何不是六個鐘或十個鐘來代表一切的哲學問題。
但她不是哲學家,也不知道在這不停流逝的時間裡自己該做些什麼,只是同樣靜靜的看著那細長的秒針一刻一刻地向前循環著。
我是誰?
四年前在異地病房遺落的過去,四年後的病房裡同樣沒有拿回的問著自己,記憶空白模糊,書中所謂的空虛空洞還是寂寞,在不知道自己真正擁有什麼的情況下似乎沒什麼感受、沒什麼不同。
她只是和四年來一樣,不小心在一場夢後清醒,又不小心不記得任何事情的只能望著還未亮起的窗外,思緒在遙遠的地平線中迷失,知覺則漸漸被病房冷空氣麻痹,模樣毫無生氣、過分淡漠的表情隱含的似乎是種不知自己生存意義的茫然,只能任由破碎影像在無法捉摸的時間裡短暫佔據腦海。
『未知子…胡了!』白髮稀疏,坐在對家的長者再次漾著熟悉的贏錢笑容、將手伸過桌子和她討債。
──晶叔。
『果然是惡魔、惡魔…』無奈搖頭,一身白袍的男子再次對搶了手術的她碎碎念,眼裡則是對小饅頭又飛走的哀怨。
──加地醫生。
『就說了,我的名字叫原守!』推了下因為激動而滑落的眼鏡,莫名其妙的話依舊沒有為此放入她的記憶體。
──小金。
『像你這種超級醫生,才是最讓我們頭痛的人物。』抱著可能是下一臺手術的病歷,身為大奧之首的女性再次因為她讓護士們超時而兇狠的瞪著她。
──護理長。
『你看,這是大門阿姨喔!』再次挑戰綠豆上作畫,綁著雙馬尾的小女孩開心地將畫著她臉的綠豆放到她的掌心。
──小舞。
『嘛…總是這樣呢,大門桑,不稍微改改真的有天會出事喔。』嘴角難得換上戲謔的弧度,以為只在手術房能見到的眼,如今沒有口罩的用著似乎是替她擔心的語氣走過身邊。
──你…是誰?
第一時間沒有連結起來的記憶,換得的是一個過分收緊心臟的害怕,血液失溫,本身就沒什麼熱度的身體此刻更覺得末梢神經異常冰冷。
不安找到空隙滲透內心,無助更侵襲每一寸血肉惡狠狠地啃著她、咬著她,比我是誰還要茫然的感覺一如癮性疾病偶有的強烈發作,卻找不到任何適當的方式來宣洩這不請自來的情緒,不知名激素大量釋放,指尖開始輕微顫抖。
「唔…」靈魂還沒被情緒吞噬,彷彿惡夢囈語的聲音忽地穿過情緒屏障從左方傳來,讓鮮少被脆弱包圍的她下意識轉移視線,努力收回失焦的目光,總算能看出模糊輪廓的畫面瞬間、和被握住的掌心溫度一併溫暖了忽然冰冷的心。
──城之內。
清醒那刻還記住的人,在這忽來的失憶恐慌裡再次像顆安心石壓下起伏不安情緒。
然後,為了不讓那張應該香甜的睡顏被惡夢侵擾,眉間開始收攏不屬於自己的擔憂,努力向大腦意識發出控制訊號,緩緩地用這個幾乎失去控制權的身體反手回握對方扣著自己的掌心。
「沒事的…」她說,卻不知是對做惡夢的城之內說還是對自己容易不安的心說說,只知道當她看見她趴睡在自己身邊後,四年來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歸宿在哪裡的她,如今比起想起城之內這個名字還踏實的安撫那副從未停止找家的寂寞靈魂。
可是…
就算知道她是城之內,就算明白現在的她正為自己而睡在身邊…
她還是不知道她們是什麼關係。
同事?朋友?家人?
又或者什麼都不是,僅是別人口中的點頭之交?
她知道自己是外科醫生,在很多個突發現場裡、下意識反應的身體也證明了這個身分,所以面對這麼多可能,她更不明白只記得對方姓氏的自己,和眼前這個名為城之內的女醫生倒底是什麼關係。
讓她如此深深記住的對方,和自己真的有什麼關係嗎?
還是只是她自己一廂情願,如同消失的記憶一樣欺騙著自己和她的關係呢?
不知道,不明瞭。
一連串沒有標準答案的訊息,已經讓不常思考的大腦超出運作負荷,太陽穴微疼、雙眼不自主閉上,她知道那種不適又要發作了。
「媽媽。」稚嫩的聲音傳來,未央的身影像是魔術般地出現在下一秒張眼的畫面裡,只是當她的視線注意到未央身後牆上的掛鐘時,才明白自己其實又在那無法分辨時間順序的記憶裡迷路,「身體還好嗎?」簡單幾個字,卻是她們四年來不能明說的秘密。
「嗯,沒事的。」摸摸頭,笑著孩子記憶中該有的笑容,在孩子面前也還是有所保留的她,一邊忍著開始讓背部冒汗的疼痛,一邊咬破早已放入舌下的止痛藥、加速吸收止痛,那是從不該存在於這個房裡的黑色包包內所拿出的強效藥劑,那些她也不確定是不是在幫助他們的神秘人士給的。
「未央。」
「是?」
「到病床休息。」忽地一句,說明依舊深植在她體內的醫師專業和經驗,表情細微變化,讓未央明白即便用外套隱瞞底下的病服,昨夜緊急手術後的不適依舊沒能巧妙掩飾。
「要是傷口再裂開了,這次就是我親自動刀喔。」不如四年前斬釘截鐵的強勢,半開玩笑的語氣反倒是不該屬於她的委婉,唯有大略知道對方身體狀況未央清楚,懸在這輕描淡寫的句子背後是兩條真正的性命。
不再也不允許逞強的未央,就在她的注目下回到一旁的病床、吃了包藏在枕頭下的醫院藥劑後,乖巧地卻也不放心地看著另一床的她、緩緩躺下。
我是誰?
我剛剛在想什麼?
彷彿空白人生的開場白,那些鮮少出現的思緒如同開始探討這個問題的瞬間,再次沒有理由地消失在那些記憶裡,唯一知道的,大概是正在看著未央的自己想起誰而笑了。
護理長在處理完一些急事後回房,跟在護理長離去時就消失的晶叔,則在過了中午後才又出現於病房。
沒有黑影或不幸的事件發生,難得拜訪的平淡,彷彿那些在豪宅牢籠裡不必跟隨外出的短暫時光。
生命特徵些許異常,卻還未被人發現的在警戒線前排回、不發警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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