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媽媽是我,抱歉這時候打給您,因為我真的很想您、想跟您說說話,還請您不要生氣…』
『媽媽,我跟您說,我們已經在媽媽出生的國家日本了哦,這裡的氣溫真的和我們那裡不一樣,比較冷,但聽說媽媽的家鄉比這裡還要北部,而且冬天會下好多好多的雪,真希望有天能和現在的媽媽一起看看…』
『爸爸的工作一樣忙碌,沒什麼時間照顧我,我還是和現在的媽媽一起生活,但現在的媽媽身體狀況不好,住院的這兩天已經吃了四顆黑巧克力了,雖然現在的媽媽總是偷偷吃不讓我發現,但我真希望有醫生來阻止她吃黑巧克力,那個很苦不好吃,會讓身體狀況更糟糕的…』
『現在的媽媽的身體狀況無法陪我度過這裡的夏天,但爸爸答應我讓現在的媽媽在日本好好休養兩個禮拜,我想只要再有一個和現在的媽媽一樣厲害的醫生幫她動手術,或許我就可以期待今年的聖誕禮物了…』
『時間不多了,我該回去陪現在的媽媽,我怕她醒來找不到我會擔心,而且我還沒告訴她如果明天Felcelbert(費爾伯特)來接我的話、我可能會就要和爸爸一起出門,至於什麼時候回來,可能就要看肚子痛什麼時候好了…』
『最後,我愛您媽媽,我會繼續當爸爸的乖小孩,再見。』
『時間下午五點四十二分,語音留言結束,如要重聽留言請按…』
「喀。」切斷語音留言,對於剛剛一連串流利的俄文,獨自坐在沙發一角的男子依舊如聽語音信箱前那般面無表情,輕輕轉了轉自己無名指上的銀戒,透明鏡片後的雙眼再次看回自己右手背上的淺淺傷疤。
「老爺。」敲門後進入,一名同樣身穿黑西裝、卻比平常跟在他身邊的男子還要精壯高大許多的男性,用著些許口音呼喚待在只有一盞立燈照亮黑色房間一角的男性,「Mr.Rot(羅先生)剛剛來電關心明晚的演奏會,問我們是否已經將樂器準備好了?」
「…老樣子,改變演奏會的曲目。」只有幾秒的沉思便輕描淡寫的說出答案,似乎不覺得這樣的回應即將背負多少人的生命,也不在乎聽見這話時那眼前男子微訝的反應,「反正是第一次在這裡的演奏會,只要是高手,不用昂貴的樂器也能奏一場美妙的舞會曲目。」
「那人數上需要改變嗎?如果臨時要改舞會曲目的話,目前的樂譜可能不足夠給所有的樂手。」收回臉上短暫錯誤的情緒,略為低沉的語氣似乎對於此刻的更改有些壓力,「而且主樂器在…」
「問Felcelbert(費爾伯特)吧。」將剛剛聽語音留言的手機放回胸口內袋,被稱為老爺的男子輕輕摘下眼鏡、拿在手上,「另外跟他說,我不想帶未央去聽演奏會了,叫他今晚回來,把東西準備好,明天中午前你和他去查看會場狀況。」
「累了,我要休息。」無聲長嘆,嘆得房內冷空氣跟著沉重煩悶起來,雙眼闔上,鮮少出現在別人面前的疲態也只有這時才會被心腹看見,就連一路帶在身邊十二年的未央,也沒看過他如此憔悴的模樣,「如果那人再來電,就說是我決定的。」
「我明白了,那我先告辭。」
「Felcassab.(費爾薩柏)」
「是?」
「有多少人?」沒頭沒尾的問句,卻在看見那雙深藍色眼裡一閃而逝的擔心後,明白對方想要知道的答案。
「三個。」沒多思考或隱瞞,費爾薩柏很快地回應自己所看到的狀況,「戒備的似乎有四個。」
「是嗎?」語句疑問,語氣卻沒有打算對這句話繼續提問,揮手示意對方可以離開後,沙發上的男子也在門關上的那刻熄燈。
「…大門…」低語喃喃,疲倦的昏厥感逐漸壓上眼簾,僅有月光的眼前世界也在幾分鐘後跟著意識陷入一片無底的漆黑。
──嗶……
短暫促音,在一片寂靜中突兀地劃破聽覺上的黑。
──嗶…嗶嗶……
由遠而近,微弱的光點也彷彿隨著這個音色逐漸擴大外圍規範的圓。
──嗶…嗶嗶…嗶…
被墨色壟罩視野在聲音突然鮮明的瞬間爆炸般擴散可見的畫面,忽地撲入視覺的光線刺眼,但當模糊視線快速聚焦,第一個收入眼裡的卻是一張多人圍繞的手術台,而手術台上是一名正進行到一半開腹手術的女性。
…這是?
未看見病人臉孔,不明寒意倒先意識到手術台上的病人名字後刷過背脊,無法停止拿著手術器材的雙手在滿是腹血與水的臟器內動作,只能用第三者的角度不安地看著這個身體替這名女子動手術。
然後,他似乎在某個器官下看見的不該存在的恐怖形體。
──嗶嗶嗶!嗶嗶嗶!嗶嗶嗶!
忽地傳出高分貝的警訊,剎那間嚇得所有醫護人員神經緊繃,沒有大量出血,卻還來不及找出異常問題是從哪裡來的時候,宣告死亡的長音便迅速穿破耳膜、惡狠狠地刺進他的意識。
──嗶──
呼吸聲停止、心跳聲停止。
所有指數歸零。
下一秒,眼前的世界再度迅速收合成一片無盡的黑。
「唔。」驚醒,瞬間顫抖的身體看得出這個夢境帶來的恐懼,瞳孔還未從緊張情緒收縮,豆大的冷汗先帶走體表溫度地滑落臉龐,「…是夢…」胸口仍起伏劇烈,不小心睡在沙發的男子忽然覺得口乾舌燥、難以呼吸。
解開藍色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任由蓋在身上的白袍滑落地板,頭腦仍有些昏沉的男子依舊努力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小房間內的飲水機前拿紙杯裝水喝。
「不會的…應該不會是…」無法忽視那天曾在病人身體內偶然瞥見的畫面,以及突然中止手術的情形,還未從眼裡退去的驚恐讓這句話更顯無助不安,即便對他們外科醫生來說,人命生死已是醫師生涯中不算少見的事情,但…
「她的身體…不該這麼虛弱才對…」單手抹掉臉上的汗水,總覺得醫院休息室空調不冷的加地,此刻只想在有熱水供應的廁所內好好沖個澡,放鬆一下因為噩夢而繃緊的肩頸肌肉,然後再撿起散落地上的病患資料,繼續研究如何進行那個人的第二場手術。
「唰──」蓮蓬頭灑水,氤氳霧氣很快地隨著水溫升高而佈滿這間不算大的廁所,連續兩晚留宿醫院不禁讓加地猶豫明天是否該回家睡覺,還是像今天一樣和替他買晚餐過來的原繼續借衣服換。
明明他家離這裡不遠、明明跟原借來的襯衫胸口怎麼樣就是有些緊,但想起單身男子陽台上從不缺少那還未清洗的一籃襯衫,自覺衣櫃也可能只剩三件衣服可換的加地、頓時對於回家沒有強烈想法,反倒思考是否在下班後直接去幾條街的服飾店買新衣來穿還比較快。
桌上的便當盒還留有半口飯,未闔上也未收拾的狀態看得出未有家事的男子常有的壞習慣,只能等另一人可能在某個時間點到來時替他收拾一下桌面。
牆上時鐘,晚上八點四十六分。
生命特徵平穩沒有警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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