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tor-X 記憶】【四十九.重要】
『過敏了?你的眼睛和鼻子有點紅紅的。』
『最近聽說氣候變化大,再忙多少也要注意一下別生病了。』
『…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我可以聽你說,但如果我成了城之內你的壓力,那麼你可以…』
──你並不是我的壓力。
「您要的玻璃杯和一顆糖漿。」
「謝謝。」失焦的視線從某處拉回剛放到餐盤的白色糖漿上,馬上接下的回應與微笑讓人看不出幾秒前放空的模樣,端著不同平常點餐內容的餐盤,城之內走向她習慣的窗邊位置,好讓餐廳阿姨們能開始整理收拾吧檯內的東西、進入下午短暫的休息時段。
下午三點四十七分,一個離開手術房、進入更衣室更衣時順便注意到的時間,比預計還要多半小時的手術,再次使總算能在餐廳用餐的城之內、不想知道此刻還下著細雨的現在是幾點幾分。
看著一顆顆帶走城市灰塵的雨滴、速度不一地滑過眼前些許髒污的落地窗,啜了口玻璃杯內容物的城之內再次印證無論飯前飯後、不加水的糖漿對她而言都是超乎接受範圍的甜膩。
這不是她第一次親身實驗,今日的手術也沒有幾天前來的麻煩或難以處理,但城之內不知怎麼地就是覺得疲倦,而這也是自某人失蹤後不自覺養出的特別習慣,好似透過這樣子的味覺刺激就能暫時帶走那些不具名卻明顯佔著身心某處的無助與煩悶。
飲盡最後一口快要引起反胃的甜膩,接著拿高玻璃杯輕抵右額、感受明顯的低溫和逐漸消散的額溫如何慢慢穩定她的情緒。
要不是外頭仍在下雨,這時候的城之內應該已經拿著僅放五個花壽司、一顆膠囊糖漿和玻璃杯的餐盤到戶外一邊用餐一邊吹吹風,享受著某人手術後習慣享受的一切事物。
若說習慣,是種只需二十六天就能養成的記憶行為,那麼即便那四年的生活失去了那個人站在戶外身影參與,城之內仍會因為那些習慣而時常注意窗外景色,甚至走入其中、站到那熟悉的位置旁邊。
城之內不否認,那時的自己已經喜歡上大門,只是礙於普世價值、不希望這份畸戀影響孩子與再次安定的生活,當時的她也只能想辦法迴避這份感情,認為自己單純很欣賞那名女醫生、不期待有更多的可能改變這樣的狀況。
直到早上那通網路電話,被小舞明確地點出那份無法輕易拋棄的喜歡,以及孩子對於自己和誰在一起都支持的那份尊重,城之內才總算願意承認、過去那些舉動是過份思念且擔心大門的無意識行為。
「嘩啦嘩啦…」雨勢忽地加劇,不遠處的液晶電視也剛好撥著因為鋒面影響、某些地區將陷入短暫強烈陣雨的氣象新聞,稍微注意畫面左下角的時間,是該回辦公室鍵入今日手術資料了。
但…
「大門…」想起兩天前獨自回辦公室時發生的事情,以及那些自以為只是整人遊戲卻在昨日真實上演電影搶人情節的早晨,好不容易稍微鬆開的眉梢又蹙緊些許。
放下玻璃杯、揉揉發疼的太陽穴,城之內拿出白袍口袋內醫院配給的行動電話,確定了下現在電量足夠且訊號良好後,打消回去現階段又是無人的辦公室。
「大門…未知子…」不再只放在心中呢喃,小舞的那份溫柔體諒遠比晶叔的反問、有紀的敵意,以及和大門只記得自己的情感還要更加強烈地讓她願意面對過去所逃避的事情。
如同落地窗上的雨滴,殘留杯緣的些許糖漿也順著傾斜的直線緩緩滑落底部、堆積、暈開,修長指尖輕輕摩娑杯底邊緣,對於今日最後一場手術結束時間延長,城之內其實沒有往常那般無奈、反倒有些擔心。
原因無他,應是這場手術主刀醫生的加地和第一助手的原今日沒有出席會議,也沒人知道他們怎麼了,若說昨天病房發生的事情也發生在他們身上,那麼會不會…
不敢細想那些她不知道的情況,因為再怎麼想也不會改變過去已發生的事情,她只希望明天或是晚一點就能見到那兩位同樣共事已久的醫生,身體沒有任何大礙地說著掩蓋昨日宿醉或任何事情的奇特藉口。
生命稍縱即逝,這點城之內很清楚,就連自己也曾在四年前於生死邊緣遊走一回,所以她不希望好不容易盼到大門回來後,又要再次迎接哪個人在自己人生裡突然消失的場景,只是當她聽見腕錶滑動的聲音時,才再次注意到自己又輕易地為負面情緒浪費好幾秒鐘。
沒有平時的精明幹練,應是明亮的黑眸明顯此刻反倒被過多的心事鋪上陰鬱的灰色,不是平時心事不多、煩惱不多,而是當那些堆放在心中某處的事情一口氣襲上心頭時,已知的無力感只會再次讓城之內了解自己並沒有放下她認為已經放下的事情。
還要一個多鐘頭才會下班,還要一個多鐘頭才能回去那間病房見到大家、見到大門,還有一個多鐘頭才可以…
一個多鐘頭…好久…
焦躁按耐不住,一如既往的上下班時間,此刻卻提醒了城之內自己已有七個鐘頭沒看見她所思念的人。
就算她知道以現在的情緒見到大門不一定會有多少改善,也明白還沒釐清要用什麼身分面對大門的自己、行為上可能如同早晨那般讓對方擔心,但現在的她就是想看看大門,無論是醒是睡,見個面,至少能讓她安心。
『…又路過?』
『嗯,路過路過。』
『一早就摸魚這樣好嗎?小心晶叔給你扣錢喔。』
『我有乖乖的去巡房問診,不用擔心。』
『…我是第一個?』
『不,城之內醫生是最後一個,這樣可以問比較久。』
『這樣聽來好像前面幾個病人大門醫生都草率問過,是因為病情不嚴重?』
『…無論嚴不嚴重,我都不會隨便敷衍,每個病人都很重要。』
停頓幾秒後回應,接著便是不知為何一直看著窗外景色的大門用了一種“你再說什麼”的眼神看著她的畫面,往如昨日的鮮明記憶,事實上已經是四年前仍在住院時的過去,彷彿當時總拿來揶揄那人頻繁出現的事情,此刻正點醒城之內什麼地短暫閃過她的腦海。
「路過嗎…」不算優的藉口、勉強算好理由地微微彎起她的嘴角,思了半晌,認為與其在這種心神不安的情況下撐完剩餘的時間,不如回去看看對方、將心靜下來還比較好的城之內也就收拾好自己的用餐區,向這棟建築物另一邊的七樓走去。
「那不是…」才走過連接走廊一半,城之內忽然瞥見右前方建築物玻璃窗內疾步走過的身影,雖說醫護人員因為急事在走廊奔走並不少見,但同時擁有金髮背影的白袍醫師卻不多見,尤其在這種沒有醫學研討會的季節,城之內很難不聯想到昨日見過的外國面孔。
「怎麼了嗎?」才剛想加快腳步跟上詢問,對方已消失在剛好到來的電梯內,沒辦法從這麼遠的距離看清楚對方想去的樓層數字,城之內也只好把自己的猜疑放回心中,繼續朝與那人方向相反的電梯位置走去。
不似百貨公司那種時常有人光顧的地方,沒有碰上上下班、早午晚餐或人潮暴增時間的電梯很快地從三樓到達七樓,金屬門開啟,連日來都能感受到的冰冷氣息今日因為外頭陰雨綿綿的關係更加低溫。
「所以您的意思是明天他們兩人分房手術?」
什麼?
還沒離開電梯太遠,過於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好奇退到聲音來源處偷看,發現電梯旁通往逃生門的那條走廊站了兩個人,一個是晶叔,另一個則被晶叔擋住 、不確定是和誰在說話。
「雖然我明白您的考量,但如果是因為剛剛的理由,我認為安排別天舉行手術可能會比較好,還是說這位病人…」
「您多慮了,他並不是什麼身分顯赫的人、也沒涉足政治,純粹只是判斷病情無法耽擱,所以聽說我院有良好設備時在這幾天緊急辦理轉院入住。」
「既然此為病人已正常入住,想必天堂院長應該早有安排適合這位病人的執刀醫生以及其他相關事宜,今日特地提起此事,難道…臨時有什麼事情改變嗎?」
「真是敏銳的直覺,平時這些事情是不能對與病人無關的外人說明,不過您的立場剛好相反,直說無妨,您應該見過Dr. 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了吧?」
「昨日聽說,今天上午她來病房問診時見過…難不成?」
「Dr. 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原定就是那位病人的執刀醫生,不過念在您特地拿哈密瓜來訪、大門醫生又是能創造世界第一手術的醫生,我沒理由不將好醫生讓給大門醫生。」
「…我知道了,謝謝天堂院長的如此用心,只是如果這樣,我擔心…」
「城之內醫生?」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偷聽的城之內馬上轉頭查看來者,原先在逃生門走廊上的對話也注意到似的瞬間中斷,「你在這裡做什麼?」
「雨宮小姐?」沒想到昨日不見的人再次出現,以為對方回去工作崗位、短時間內不會出現的城之內不免訝異,「你怎麼…」還沒問出現的原因,想起不久前才在樓下看見的護理長,城之內馬上對誰在大門那間病房照顧心頭一冷,也就不理會拿著水壺出來裝水的有紀向病房跑去。
「空隆隆…」
「城之內?」被突然大力拉開房門和腳步聲嚇到,正在閱讀有紀帶來書籍的大門倏地轉移視線,「怎麼了?為什麼匆匆忙忙的?」看著這幾天來都只有微微情緒變動的城之內突然的大反應,大門再次露出與早上相似的擔心神情。
「不、沒什麼,我只是…」從未想過自己還有這樣情緒化的一天,後續湧上的侷促馬上將城之內的雙頰燒出兩片淡淡的紅暈,只是當她的視線再次與大門對時、那些在餐廳裡所有的不安焦躁瞬間從心中掃出大半,「只是…」
「…只是有重要的東西忘了拿?」稍微看了下房間周圍,大門似乎知道城之內異常的原因,如微風描繪的恬適笑容也很快地換下原有的擔心樣貌,「還是城之內只是路過?我今天聽晶叔說房門似乎有些壞掉,所以開門總是特別大聲。」
「…嗯,路過,只是路過…」依然沒能像那時的大門那麼厚臉皮的說謊,卻因為對方的善意台階讓城之內少有的慌張找到出口平緩,「我是來看看未央的狀況有沒有好一點。」
「咦?怎麼這樣?城之內不是來看我的嗎?」變臉如翻書,上一秒還有的氣質、這一秒卻孩子似地和走向未央旁邊的城之內提出質疑,「我以為我才是最重要的呢。」賭氣的發言,卻直擊核心地說出那年原本城之內想問的話。
「未央也很重要,每個病人都很重要…」尾音含糊、胸口莫名揪緊,城之內卻說不出這種失落到底是怎麼來的,又為何和那時問對方一句『…我是第一個?』時有相似的鬱悶,「等等下班我會先過來拿衣服回去洗,晚餐想吃什麼,我順便從外面買回來。」
「我都可以,但媽媽到明天中午前都不能吃東西喔。」一邊配合城之內檢查、一邊說著她所聽見的情況,「因為明天媽媽她…」
「明天她要再做一次檢查,聽晶叔說是未醬的執刀醫生Dr. 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要求的,但是什麼檢查我沒聽懂,未醬那時候也在睡覺,或許晚點問晶叔就會知道。」一次說完城之內可能有的問題,只是突然插話的行為不知為何給城之內一種不祥的感覺。
想知的問題還沒出口,城之內再次被跟著晶叔回房的天堂院長叫了出去,告知她不久前那場零星聽見的手術內容更詳細的資訊。
生命特徵如同烏雲內悶響的雷聲,在警戒線維持著不安寧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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