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tor-X 記憶】【五十五．鈕扣】
氣溫，隨著高緯度的氣壓形成新的冷氣團籠罩在日本上空後又低了幾度，就連氣象報導都說今夜有機率降下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唔…」意識補足了早上失去的睡眠後再次和現實連線，比睡前還要低溫許多的環境，不免使假日一早就去別縣醫院完成近四小時手術的女外科醫生，總算想起不蓋被子睡覺容易感冒的事實。
若不是凌晨接了個緊急手術、早上這場手術又是一個月前就排好的行程，或許她也不會在搭完一小時的回程電車後，在沒喝糖漿、沒吃午飯甚至沒打算脫外套或換衣服地回到房間那刻，什麼也不想的倒入那堆出門前來不及收起的被褥上呼呼大睡。
思緒朦朧，凝視木天花板半晌的眼在反覆眨了眨幾次並緩慢地移動視線、將周遭景物收入眼裡後，門柱旁的可愛掛鐘才總算讓她想起些許睡前的記憶。
下午四點四十九分，一個不算意外的時間。
「好餓…好想吃東西…」感受到今日尚未進食的胃一連串抗議，過分疲憊的身軀再次像顆洩皮球般趴回留有凹痕的枕頭裡，只是比起在房裡哀號食物自動上門，深怕妄想成真前自己會先因為胃絞痛而痛死的她，也在賴床幾分鐘後認命地從床舖上爬起。
彷彿貓咪般伸了個沒有形象的懶腰後，左右拉脖子的行為稍稍喚醒明顯疲憊的身軀。
「好像…有點冷了…」撥了撥視線前的頭髮，忽然暴露在冷空氣中的肌膚馬上給了個天氣變化的警訊，依稀想起返家時偶然在街上瞥見的氣象新聞，還在原地發呆的大門未知子頓時想到什麼地拉開左手邊的紙門，爬進下層壁櫥內翻著裡頭唯一一個白色整理箱。
「卡住了…」沒多久，她便在整理箱內一堆冬季衣物之中找到衣服，並發現胸前鈕扣被東西勾住、試圖伸手進去狹縫解圍時，指尖勾到衣服邊緣那刻忽地聽見細碎的喀答聲，「啊！」預料外的鬆脫，身體瞬間和衣服一起撞回後方床褥上。
「痛…」沒想到只是想找睡衣出來穿還會撞到地板，未知子不免一邊碎唸什麼地按著與地板親密的後腦，一邊擔心衣服狀況地坐起身體將衣服翻到正面檢查，但除了胸前那顆鈕扣些許脫落外，檢查後並沒有看見任何一顆鈕扣從衣服上噴飛消失。
「…看來還是要縫衣服…」望著從衣角破洞探出的半個指尖，上一秒還想慶幸鈕扣沒掉的未知子，此刻的哀怨少見地沒有舊衣服壞了就要丟的想法，似乎這件睡衣對她有什麼特別意義，某種思念光點隱約閃過雙眼，卻不到一秒被身體發出的飢餓訊息換成一張苦瓜臉。
「不知道晶叔有沒有幫我留午飯…」起身，拿著睡意無力地晃出房間，卻還未把樓梯走完，便像小孩央求點心地喊著可能在樓下的晶叔，「晶叔我肚子餓～有沒有東西可以吃～～～？」
「除了昨天買回來的麵包還在冰箱，大概只剩櫃子裡的泡麵可以泡。」
「那…我的午餐呢？」
「沒有這種東西喔。」放下報紙、抬起視線，鮮少戴上的老花眼鏡再次暗示麻將桌前看報的長輩年事已高，沒多少頭髮的頭頂這時看來似乎又比之前少很多，「我以為未知子是在醫院餐廳吃飽才回來，所以一回家就跑回房間補眠，自然就沒準備未知子的午餐了。」
「怎麼這樣，明明假日我都…」還想辯解什麼，卻在看見晶叔不太搭理她的抖了抖後翻的報紙使其再次立起、方便閱讀後，也就放棄只會讓自己更餓的對話方式，「…那家裡的針線盒在哪裡？衣服鈕扣鬆了我要縫衣服。」
「縫衣服？未知子睡傻了？」視線再次從報紙上方探出，忽然挑高的右邊眉明顯訝異眼前人的話，只是當他得到一個搖頭、保證自己沒睡傻的回應後，也沒多懷疑地看向未知子身後的老木櫃，「左邊上面數來第二層拉開，針線盒應該在裡面。」
「謝謝晶叔。」
「不客氣，需要幫忙嗎？」
「晶叔願意幫我縫衣服？」
「當然，一次要這個價。」
「貪財小氣鬼。」一臉嫌棄地瞪了下對方比出來的數字，差點受騙兼被賣的未知子便鼓著一張臉找到需要的針線盒後，坐到晶叔右手旁的位置上開始縫鈕扣。
「不是肚子餓嗎？不先吃點東西再來縫衣服？」再翻一頁報紙，笑完未知子逗趣反應的晶叔不免再次出聲訊問，「餓過頭小心壞了身體。」
「沒關係，我可以等晚餐。」標準的不想出門、也不想自己煮東西來吃，完全不怕血糖過低暈過去的未知子，再次說了會讓晶叔皺眉的話，「而且要是現在吃飽了，晚餐就吃不下，我不想浪費晶叔煮的晚餐。」
「說的好聽，我看八成又是未知子買衣服買到這個月沒錢在外面吃東西了吧？」緩緩道出更接近事實的可能，卻聽見未知子不否認地碎唸“明明是昨晚麻將…”等話後，被對方打敗地長嘆一聲，「算了，反正今天天冷，本來就不太想出門，未知子就幫我跑腿買食材，順便領你的包裹好了。」放下報紙，晶叔從凱西睡覺的貓窩裡拿起暫時放在裡面的零錢包。
「我的包裹？」
「嗯，你的包裹，早上送來時我剛好出門，未知子就順路領回包裹吧。」給上寫著未知子名字的提領通知單和購買清單後，晶叔瞬間一臉嚴肅地將買菜錢和折價券交到對方手上，「記住，一定要去折價券上面的店家採買，不然到時金額超過就要未知子自己想辦法了，知道嗎？」某人如波浪鼓般的搖搖頭。
「不過要是我沒算錯，剩下的錢應該足夠買那條路轉角的兩隻鯛魚燒，我要紅豆口味，另一個就看未知子想吃什麼口味…」
「謝謝晶叔，我出門囉～」
「哎？我還沒說…真是…」一如既往的孩子個性，在看見綠色拉門已被喀的一聲關上後放棄把人叫回來的念頭，看了看一旁木櫃上的小鬧鐘和後方日曆上的日期，初估未知子回來的時間後，晶叔便拿出臨時藏在報紙下的記事本、繼續處理這個月他名下派遣醫生們的薪資明細。
隨著窗外景色和越來越冷的氣溫無聲地告知人們夜晚的到來，早該半小時前回來的人，總算在六點這個和一般上班族下班差不多的時間踏入家門。
「哐啷哐啷…」拉門再次拉開的細碎聲響，提著一大一小袋子的未知子也頂著一層薄薄白雪，一邊說"我回來了"一邊喊著"好冷好冷…"的走進家門。
「晶叔你今晚是要煮咖哩對吧？你說的那家生鮮超市特價的馬鈴薯我只買到一顆，所以我到別家店買了兩顆小的，這樣應該沒影響吧？」僅看見凱西在客廳的貓窩睡覺，未知子也不多想地提著食材到廚房探頭，「然後紅豆口味沒了，奶油可以嗎？」
「…晶叔？」意外沒在廚房找到人，未知子也只好把東西放進水槽後回到客廳，打算去敲敲一樓的房間門時，眼角餘光反倒先注意到她離開前的座位桌上有一件被折好的衣服，靠近拿起一看，確實是她那件準備要重新縫鈕扣、補破洞的睡衣。
「晶叔也真是的…希望他等等不會突然跟我收錢。」嘴上這麼說，但心裡對晶叔偶有的體貼仍是高興地揚起笑容，只是當未知子還在想為何第二顆鈕扣和出門前看到的紋路有些不一樣時，拉門的哐啷聲再次響起。
「我回來了，沒想到才出去一下子就剛好下雪了…」關門，拍掉毛帽上的雪花，以為在家的晶叔同樣帶著冬天的氣息回家了，「幸好……未知子你總算回來了啊？是去哪裡了怎麼這麼久？」未完的自言自語止在發現拿著睡衣佇在客廳的未知子那刻，有如父母的碎碎唸再次突顯他們如同親生家人的互動與關係。
「就…晶叔說的馬鈴薯我只搶到最後一個，所以又跑了幾家店補買兩顆小馬鈴薯回來。」面對晶叔的關心，未知子也誠實告知那一小時的動向，「然後鯛魚燒紅豆口味賣完了，奶油可以嗎？」
「又沒了是嗎？最近紅豆口味賣很快呢…」似是幾日沒吃到的感嘆，晶叔點頭回應未知子的問題後脫下深褐色大外套、回到廚房繼續煮晚餐。
「找剩的錢我放這裡喔。」口袋摸出幾枚銅板放在疊好的報紙旁，打算叼著自己的鯛魚燒和郵購包裹準備拿睡衣回樓上時，想起還未道謝地折回廚房門口，「晶叔謝謝你。」
「難得聽見未知子說謝謝呢，看來今晚真的會很冷啊…」
「什麼嘛，該道謝我還是會的，但不准收我錢喔！」再咬一口鯛魚燒，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頓時讓晶叔發現未知子所講的和他想的不一樣，也就在紅蘿蔔和馬鈴薯剛好切塊放入鍋子後，轉頭查看門口叼著鯛魚燒的大孩子，「因、因為我可沒叫晶叔幫我喔，所以不可以收我錢。」眼看晶叔的視線落在睡衣上，未知子再次緊張地發出聲明。
「就算想收也沒辦法收，因為不是我縫的。」哂笑未知子的反應，即便他在對方出門後有想幫忙縫免費的衣服、賣個人情給未知子，但…「剛剛……來過，也順便借了針線盒要縫鈕扣，可能是那時順手幫你補上的。」
誰…？
「原來不是晶叔縫的，難怪我覺得這次縫的比較好，不過……來這裡做什麼？她今天不是放假嗎？應該會帶小舞出去玩吧？」
誰放假…？
「有沒有帶小舞出去玩我不知道，倒是帶了名產給我們，晚餐後可以從冰箱拿出來吃，這點未知子要多學學，不要每次出去玩都帶麻煩回來、名產什麼的都沒帶。」
「話不能這麼說，就算是麻煩也是一份工作，晶叔也撈了不少不是嗎？」
「想太多，要不是未知子接到的手術剛好都能弭平那些麻煩，現在可能都要賠給醫院呢。」
「講得我好像很沒用一樣…」
「某些情況確實是。」
「晶叔~~~~~~」
「唉，要是未知子有……的一半優點就好了。」
誰？
──博…
誰的一半?
──博美……
博美是誰？
──麻醉科醫生，城之內博美。
夢醒，仍迴盪腦中的音節不知怎麼地十分陌生，若不是雙唇無意識的喃喃幾次，或許剛醒的她沒辦法想起裡面幾個字是這幾天最常脫口的名字。
剛換藥過的消毒水味在醒後不久快速佔滿嗅覺，稍微偏頭，短暫衝上神經的痛覺瞬間讓她想起很多事情，視線掃過這幾天一成不變的景色，最後落入眼裡的年邁身影此刻異常熟悉。
「晶叔。」
一聲四年來不再聽見的稱呼，頓時讓差點睡著的長者清醒很多，甚至一臉錯愕的以為是自己睡夢中的幻聽時，第二次的呼喚才總算讓他知道這不是夢。
「雖然…我對那些過去還是很模糊…但至少現在我知道我們不是陌生人…」
「對吧，晶叔？」
窗臺前被想起的喜悅與一旁病床上可能逐漸被遺忘的忽略。
生命特徵皆短暫進入警戒範圍。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