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同一間醫院的派遣醫生,也不見得會天天見面、天天執行同一場手術。
「喀。」指針移動的聲音,這讓鮮少注意到時鐘有聲音的大門停下閱讀螢幕裡的手術資料,回眸一看,已經下午五點了,該下班了。
「嗯…」眼簾輕眨幾下,似乎在想些什麼,卻也只是發出這個單音後關掉後天的手術資料、電腦休眠,接著一如往常那般走進置物室放好白袍和掛牌後,穿上外套、提著自己的包包快步走人,忽略周遭某些醫生阻止她下班的呼喊。
「第三天了啊…」走出醫院電動門,拂面的涼風已有了春暖花開的味道,但這句含在嘴裡的呢喃,似乎並非計算春分後的環境變化,也不是停佇醫院門邊的計程車那些新面孔來到的天數,而是離開辦公室前、某個今日依舊還未在辦公室見過的某人的座位。
然後,總是被稱作白色巨塔裡的孤狼的她,也不枉費這個稱呼的一個人走在很多情侶、三五好友或一家人的街道上,原先就沒什麼情緒的面孔,更因為周遭的環境而顯得嚴肅落寞,彷彿在此嘆息一聲也只是剛好的畫面而已。
「我回來了。」拉開綠色拉門,慣性報備沒有以往的朝氣,使得原先要回“你回來了"的晶叔也不得不停下煮晚餐的舉動、好奇地從廚房探頭查看,「晶叔,今晚吃什麼?」彷彿洩了氣的皮球,大門外套也不脫地直接將自己丟到老舊沙發上,瞬間害沙發承受不起發出幾聲喀機喀機的哀號。
「未知子有特別想吃什麼嗎?」沒有直接回答大門的問題,面對這個常常把心事寫在臉上的小徒弟,晶叔倒也有幾個選項在他的心中猜疑,直到聽見一聲悶悶的“我想吃牛肉"才大概猜出是什麼事情,「牛肉沒有,今天吃炒飯,還有未知子心情這麼糟糕,手術失敗了?」
「私、ミスはしないの(我絕對不會失敗)。」聽著那不好笑的笑話,大門緩緩將臉從沙發抱枕起來,眼神哀怨地看著沙發背後的晶叔那意義不明的笑臉,「只是覺得這幾天手術都不太流暢…」不用順利一詞,因為只要有她在就不可能手術不順利,卻也因為這個形容詞,讓晶叔更肯定大門的失落從哪裡來。
「沒辦法,最近比較多大手術時間相碰,已經沒有高明的外科醫生、又沒有厲害的麻醉師在場,病人流失率恐怕會因此變高。」不理會大門的失落,晶叔再度走回廚房開火煮剩下的幾樣配菜,「而且工作一忙,大家就想休息,想約人打牌也不容易呢。」
「嗯…」再度把臉埋進抱枕裡,似乎對這個特地說出來的解釋沒什麼反應,而怕也做了幾天大手術的大門會因此睡著,晶叔不忘催促她先去澡堂洗澡,不洗澡也換個衣服上樓睡覺、別睡樓下,萬一感冒就糟了等話。
「澡堂剛剛經過沒開,老闆一家有事外出,告示牌上這樣寫…」緩緩從沙發上起來,結束最後一場手術的十顆糖漿儀式讓現在的大門毫無飢餓感,想了想晶叔的話,大門決定今晚早點上樓並算一算目前籌備進度,然後早點休息、看看明天會不會比較不一樣,「晶叔抱歉,今晚我不餓不吃晚餐,等等洗澡完就去睡覺。」
「那未知子今天要洗冷水澡嗎?」趁著大門還沒完全走上樓,晶叔趕緊丟出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剛剛洗澡時發現熱水器壞了,修理師傅今晚有事不在,要明天早上才能來修理熱水器。」
「咦?怎麼這樣,我不想洗冷水澡…」蹲在樓梯間、抓著扶手欄杆,大門再次孩子氣地發出一聲哀怨,進門就已經跨下來的臉在略暗的日光燈下顯得更加難過。
「只好燒熱水洗澡了。」
「可是還要等…」
「不然未知子去博美那裡借浴室洗澡?」不知該說晶叔真的很懂大門在想什麼,還是該說澡堂休息和熱水器不能用的時間很剛好,總之聽見某人的名字、那雙沮喪的眼就馬上亮的跟什麼一樣,「剛才博美來接小舞時不小心留鉛筆袋在這,我也忘了把這封信交給博美,未知子你就順道都拿過去吧?」
「可是…這樣好嗎?幫忙拿東西是沒關係,但突然跑去借浴室…」就算雙眼已經洩漏此刻內心的期待,大門仍不忘她和城之內那不多不少的距離與關係,以及城之內是單親媽媽、用錢什麼的都需要精打細算才能好好養活小舞等事,「要是不小心水電費用太多…」
「那未知子就當作去博美開的澡堂洗澡吧?」忍住對心思外洩的大門無奈笑意,卻也只能幫到這裡的替大門將要帶去的東西放在客廳牌桌上後,回到廚房盛菜、關火,「如果不去的話,等等我煮完晚餐你就可以來燒熱水了。」
「嗯…」
「不過聽小舞說這是她最喜歡的鉛筆袋,因為是媽媽送的,所以要是不見了小舞應該會很難過喔。」
「那我就去城之內醫生家一趟好了,不想看小舞難過。」順著晶叔的理由,大門也不再猶豫去不去的問題,咚咚咚地就跑上樓拿自己的換洗衣物,接著在下樓將要帶去的東西和自己的衣物分裝兩個紙袋。
「那我出門囉!」跟進門時完全不同的音量,卻來不及聽見晶叔問她“不先吃晚餐再過去嗎?”就拉上拉門,給晶叔一個響亮的關門聲作為回應。
「未知子真是……」看見彷彿重獲新生的模樣,晶叔也只能笑著搖頭,並思考著之後她們不同房的手術天數是不是最多兩天就好。
行人道,和下班回家時一樣有著不少情侶、三五好友和一家人,甚至隨著時間越晚、商家陸續結束午休開始營業,滯留在路上的人車也越來越多,不過比起剛下班時那抹收攏在夕陽下的孤獨身影,此刻的大門倒像要去遠足的小孩,掩不住心情地在臉上洋溢笑容。
直到大門走到城之內所住的公寓樓下,才赫然想起來她根本沒真的去過她家,仰頭看了下公寓樓層數,嗯,不多,八樓而已,大不了走到八樓才找到位置。
某種洗澡前被迫運動的概念,讓大門忽然對這個結論感到悲傷,但想到會見到三天來都沒好好見過的人,那份鬱悶又馬上從胸口掃除。
「不知道城之內醫生住幾樓呢……」彷彿在逛一條沒來過的商店街,大門一邊抱著兩個袋子、一邊慢悠悠地走過各個房門,看著各個門牌上的姓氏為誰家,只是當她走到一樓盡頭,發現一路上也有幾戶門口放鞋卻沒寫門牌的房子後,才又忽然擔心起城之內會不會也沒寫門牌這件事。
「要不要打電話問一下晶叔?」同樣走到二樓盡頭,大門也越來越懷疑自己是否能真的找到城之內的家,卻準備從口袋摸出手機時,才想起自己為了來洗澡所以把手機放在醫介所,欲哭無淚,似乎是那張開始乾笑的臉的最佳寫照。
「大門阿姨?」驀地,一個耳熟的稚嫩聲音從頭頂正上方傳來,抬頭一看,是拿著一袋物品的小舞,「真的是大門阿姨呢,你在這裡做什麼?肚子痛嗎?」最後一句道出剛才絕望的大門蹲在樓梯轉角當香菇的奇怪行為。
「不是,我沒有肚子痛…」趕緊起身否認小舞的問題,並慶幸小舞沒有把她當怪人從旁離開或報警,卻在左顧右盼一陣後,發現除了小舞拿著那袋看起來有些重量的東西外、沒有看見她想找的身影,「小舞自己一個人嗎?」
「嗯,因為醬油不夠,媽媽又在做菜、不方便出來,所以就幫媽媽到便利商店跑腿一趟。」一邊說著一邊將袋子拿高些許,證明自己是有能力幫媽媽的乖小孩,「所以大門阿姨是來找媽媽的?」
「不完全是,有部份是幫忙把東西拿過來,你看,你的鉛筆袋。」打開其中一個袋子,裡頭樣式可愛的白兔鉛筆袋馬上讓小舞驚叫一聲“啊,我的兔子”,原先就很開心的小臉此刻更堆滿幸福的笑容,「小舞能帶我回你家嗎?我還有東西要給城之內醫生。」
「…你真的是大門阿姨對吧?」似乎是貫徹學校教導的那套“別跟陌生人走”和“別帶陌生人回家”,小舞忽然沒來由地捏了下大門的臉,似乎很怕眼前的人是帶著大門面具的壞人一樣,「那你知道小舞的爸爸是誰嗎?」
「岸田卓也。」秒答。
「你不是大門阿姨。」秒回,並鬆開無禮的小手、繼續上樓。
「咦?等等,難道小舞的爸爸不是他嗎?」趕緊拉住小舞衣角,大門忽然非常不能理解剛剛一問一答是哪裡錯了。
「是他啊。」表示大門沒答錯,「可是媽媽應該沒跟大門阿姨說過才對,而且媽媽常說大門阿姨是手術狂,對其他事情都不怎麼在乎,可能連小舞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但你知道,所以你應該不是大門阿姨。」莫名其妙的結論,忽然讓大門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就是知道小舞的父親是誰這件事。
就因為她很在乎某人,所以才知道那些事情。
只是那樣的在乎是什麼,面對一個小學學生,大門也不知道怎麼回應才適切。
她和城之內是不是朋友,從城之內忽遠忽近的互動距離來看,大門還真的不知道,甚至希望某天城之內能跟她說清楚。
但,至少不是今天。
「原來你在這小舞,我還想怎麼這麼久還沒回家,害我有些擔心。」從樓上下來,和早上手術會議時不同的居家服、讓大門第一次看見城之內這麼輕便的裝扮,一向綁在後方的馬尾也似乎因為煮飯的關係夾上了後腦勺,露出只有在手術房才比較常看到的美麗後頸,「大門桑?」
「嗨。」沒想到見面會在樓梯間,鮮少有尷尬情緒的大門、也難得對這樣的城之內不知所措,我看你、你看我,彷彿見到稀有動物的四目相望讓此刻氣氛有些微妙,「我…來替小舞和晶叔送東西。」思考良久,大門總覺得任何開場白都很奇怪,也就照實說出自己來的原因。
「嗯,我知道。」
「你知道?」
「晶叔剛剛有打電話來,說你會幫小舞和他送東西來,還說你沒帶手機,如果太久沒到,可能要下樓看一下有沒有走失的狼在樓下遊蕩。」拿過小舞手中袋子後轉身上樓,城之內倒沒有大門那般尷尬,也沒刻意壓抑自己在說這話時嘴角上揚的弧度,「一隻沒吃晚餐就急著來這裡借浴室洗澡的狼。」
「我沒有急著來借浴室,我只是不希望小舞因為鉛筆袋不見而難過……」努努嘴,似乎不滿晶叔如此說她,雙頰卻因為城之內藏在話裡的笑意而泛紅些許。
「大門桑。」
「嗯?」
「你要不要上來了?」朝著已經和自己相距兩層樓梯,卻還發呆站在原地的大門呼喚,而驚覺自己要被城之內和小舞丟棄,大門也趕進加快步伐跟上她們。
第一次光臨的住家,屬於某人身上擁有的輕柔香氣也瞬間撲鼻而來,害得那應該要退燒的紅暈更加燒了上來。
生命特徵在體驗新環境中些許異常,只要再來幾個意外接觸,可能就超過警戒線地發出警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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